过去的很长时间里,我曾一度曲解了暧昧的含义,想当然地把这两个字与奇情、香艳小说里轻佻浮夸的酒色之徒联系在一起,认为暧昧无非是无所倚重的游乐,与其相关的故事永远充斥着狡猾的、对立的、相互颠覆的的片断,故事的结局永远是不明确的胜负抑或各说各话式的输赢。而年轻的心总渴求更为强烈、奔放与张狂的事物,憧憬着人类对情感的沉溺、执意与占有,所以,我曾那样厌恶着暧昧的若有似无和轻浮。
事实诚如《鲤·暧昧》的卷首语中所言,“暧昧其实并非是模糊的信手涂鸦,它是非常精确和微妙的。”我误解的暧昧与现在沿街贩卖的暧昧一样,是一种低档的暧昧。随着与人之间交集的深入,你会渐渐发现,在这个看似暧昧不清的年代里,人们追求着的实际往往却是与暧昧背离的、更为确切与实在的东西,就像黎戈和于是在《鲤》中写到的,人们用“电邮代替鸿雁,电话代替语音,激情代替慢热和猜心”,“到了人们不再疯狂写信的时代,暧昧反倒成了一种让人珍惜的情感”。
模特的身高,体重,三围,专家的鉴赏与评论——人们渴求着那些最为确切的标准,等待着被那些不容质疑的标准答案和权威支配以及审判。老师和学生因为懒惰而忙碌着,在教室里一本正经地重复一些不容置疑的标准与数据,哪怕这样的努力已经不是一种前进,而是阻碍新的探索,哪怕得出的结论只是老师和学生都烦得要命、含糊其辞的说法;在夜的温存和被灯光点缀的恍惚情调中,饮食男女的暧昧其实是建立在身体、金钱和各种欲望纠缠之上的亲密交易和各取所需。
这种谓之为暧昧的亲密,是一种随着彼此潜在厉害交叠、当共识成为不可能双方就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一旦涉入这种亲密,所有的事情就会不可逆转地变得不能被任何一个动词抑或形容词来叙述,而只与“过去式”有关,它是一种消逝,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让人甘心沉溺,从此之后冷的、痛的、灼的、热的都将被抹杀,甚至是非对错,也会成为一种无法感知的微弱。理解,或者不理解,从此将会成为一种基于绵密事理和曲折人情的决策,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故意,包含着从忠于原本转向对听众负责的虚伪。
如同我们把城市看做政治和经济的领地,城市就成了技术与官僚的栖身之所,街道的设计为的是容纳车辆,人行道是为了商业的便利,土地和房屋是为了满足经济与房地产商的投机,倘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互动被设定成了盛载欲望的容器,亲密,大概也就变成了比暧昧更危险的东西。
出乎意料,读完以如此沉重的暧昧为主题的《鲤》,我竟有长长舒了一口气的轻松。因为无论是《把爱情都献给墨水》的狂乱与热情,还是《无人会跳华尔兹》的优雅与矜持,又或者是那些关于青春的《自残》和低吟,都能让我知道,世界各处仍同时上演着不同卻生动的暧昧故事。
面对亲密与暧昧的困惑,有人迟疑着拒绝长大,有人果断地迅速同化,但同样也有《鲤》的那些作者,他们和我一样,在保有自我与适应世界的矛盾中,不断地因为这份暧昧困扰着自己。
在这样的困扰中期盼、邂逅、错过和遗憾,在那些模糊的片段满盈愉悦,微微惆怅,却也正因如此,生活才会永远有一片未知的世界,充满诱惑,不忍止息。
PS 我痛恨暧昧